晚安梁思喆

“滚,我们正在热恋。”

破云(完)(书摘)

 吹爆破云,这几年看过最喜欢的了

141.
  严峫离开建宁前几乎受到了所有人的阻挠,连吕局都找他谈过几次话,试图说服他退出这次特大缉毒行动——别人不知道,吕局心里却很清楚他拼命想要奔赴前线的动力是什么,索性就把话说得很明白了:江停豁出命去踏上这条几乎没有回程的路,不仅是为了报仇,也是为了让自己所爱的人能在后方高枕无忧。如果严峫上前线出了什么事,组织到底怎么跟江停开口?
  不好意思,你在敌方埋伏玩命,我们在后方把你对象送上前线弄死了?
  更何况,严峫是他家独子,别看严家平时一副我把这废柴儿子捐赠给国家了的态度,但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,他爹还不得拎着绳子冲进省委大门去上吊?
  不仅吕局劝了,连刘厅都打电话来劝了,几方人马轮流轰炸,严峫却像个石头一样,往死里拉都拉不回头。争到最后不可开交,还是曾翠翠女士出面一锤定音:“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。既然你们说有毒贩想弄死他,让严峫先下手为强把那毒贩弄死,这事不就完了吗?”
  “就让他去,”曾翠翠女士对刘厅表示,“我儿子再没出息,也不至于要被犯罪贩子吓得躲在家里,他没那么废物!”
  话说到这一步,严峫终于被获准,跟上了从建宁开往瑶山的第一辆警车。


  142.
  严峫环顾群山,森严寂静,连鸟雀声音都丝毫不闻。他点了根烟,遥遥望向远处雪云缭绕的峰顶,眯起眼睛——
  不论前方是否樯倾楫摧,踏出一步便将粉身碎骨;所有罪恶与仇恨,都将在你我的手中了结。
  我来接你了,江停。


  143.
  “你对我的决定有疑问?”
  疑问倒没有,江停这番安排完全算得上周到缜密。但贡阿驰牢牢记得阿杰的指令,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对眼前这位“红皇后”抱着百分之二百的提防、保护和关注,因此下意识就:“时间紧急,我看要不还是按我说的……”



  144.
  江停咽喉里仿佛堵着苦涩的硬块,让喉骨更加剧痛难言,他抬起一只满是血迹的手,指尖发抖又冰冷僵硬,用力抚摸严峫的脸颊,然后拉着他的脸凑向自己,印上了一个急促的亲吻。
  严峫低下头,把他完全按在椅背上,完全拥进自己怀里。
  江停接吻的时候眼睛从来都微微睁着,从睫毛下望着严峫肌理分明的脖颈和臂膀,仿佛能凭借目光一遍遍描画,将严峫的体貌、肤色、气息,鼻梁挺直的角度,甚至衣领在侧颈翻开时细微的皱褶都烙印下来,永远刻在心里。
  但他说不出来,他的语言功能仿佛天生被限定在了跟凶案相关的事情上,其他温柔的词句都被烧化在了内心深处,与七窍感知融合在一起,无法组织成语言单独表达出口。
  “没关系,没关系……”严峫贴在他耳边低声安抚,“都过去了,可以回家了,可以回家了……”


  145.
  然而驾驶室里只有他们两个彼此对视,江停的眼神伤感而温柔,起身按着严峫的头凑在自己面前,低头在他凌乱嚣张的黑发上吻了吻,说:“我活到九十九,你九十七就够了。”


  146.
  王鹏飞的车队渐渐出现在远处盘山道尽头,而江停独自站在石崖高处, 一手按着通讯耳麦,狂风和电流的沙沙杂音中只听严峫在仔细叮嘱:“抵达云中寨后万一情况不对或者你感到有危险,就想办法把联络器损毁或埋起来, 指挥中心会派出一批人马潜入云中寨对你进行搜救, 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来找你,明白了吗?”
  引擎轰鸣由远而近,江停说:“明白了,我等你。”


  147.
  落地当时秦川飚出了满口血箭,阿杰不待他缓气,拽着衣襟把他拎起来就是两拳,怒吼:“老子弄死你个傻逼!你拦啊,你再拦他们都是个死!!不是条子死就是你死!!”
  嘭——嘭——
  肋骨与内脏被拳头挤压、扭曲、破裂,连心跳都几乎中止。
  然后阿杰一顿,拳头竟然被秦川沾满血迹的手掌抓住了。旋即秦川当胸一记飞踢,又快又狠正中胸骨!
  那是野兽在濒死之际爆发出的力量,简直迅猛至极,阿杰只觉胸骨就像被千钧铁锤正面击中,霎时摔出去了十来步!
  “……那就,”秦川粗喘着说,“就我死吧。”


  148.
  掩护是为了让卧底有机会逃走,但对江停是根本不适用的。这世上没有人比严峫更了解他,“红心Q”绝不仅仅是钉在贩毒集团内部的深喉,再从容俊秀的表象、再冷静平淡的态度,都无法掩盖他灵魂深处真正的东西——一根浸泡着仇恨浓血,被无时不刻的暴怒打磨三年,因而锐利无比的毒牙。


  149.
  “告诉严峫让他停车!回去!”吉普车内,江停拿着手机厉声道:“太危险了,我自己想办法!”
  扬声器里传来吕局沉重的声音:“你能想什么办法?”
  江停眼珠微微发抖,短短几秒无言被拉得无比漫长。通话两端一片沉寂,终于江停长长吸了口气,平静地回答:“这是我自愿的,我不后悔。”
  顿了顿之后,他轻轻地道:“……告诉严峫我爱他。”


  150.
  韩小梅心惊胆战望着后视镜,镜中正映出严峫的面孔。他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,浓密眉头拧得仿佛打了结,暴戾中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张力:
  “但江停只有我,什么都没有只有我!我不救他还有谁救?难道我放他一个人去死吗?!”


  151.
  他紧紧俯在两根铝合金架之间,一手“咣!咣!”重敲了两下车窗,然后从上往下探出头。
  车窗降下,露出了江停苍白的面孔。
  他们在这生死时速中互相凝望,狂风如无数利刃,将彼此注视的目光撕扯成碎片。
  “……开慢点,”终于严峫干裂的嘴角一勾,温柔道:“你对象来接你回家。”


  152.
  严峫抬头对闻劭上下一打量, 低头问江停:“他能打么?”
  江停少见地有点发愣, 出于本能他还会去看车前窗, 但又控制不住要转移目光看严峫,视线来回游移几次后终于找回了理智,摇摇头:“还行, 一般!”
  严峫这口气还没松出去,只听他说:“也就跟方片J差不多!”
  严峫:“……”
  “你最能打!”江停大声道。


  153.
  “你听我说,严峫,”尽管车灯仅能照出方寸之地,江停瞳底却仿佛有一层平静柔和的微光:“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……”
  “其实在情绪感知方面存在问题的不仅仅是闻劭,还有我。”
  严峫怔怔盯着他。
  江停手极其冰凉,但掌心却干燥无汗,仿佛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他灵魂深处坚定、平稳的力量。
  “我整个少年乃至青年时期,都怀疑自己有某种情感障碍。我没有家人,不想交朋友,对爱情全无触动;工作后我对手下没有任何个人关心,对上级只是有事说事,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情在我看来都不过只是义务。我把自己隔离在了所有社交关系之外,所有已知的人类情感中,我唯一能切身体会到的,就是憎恶。”
  江停顿了顿,说:“我憎恨吴吞,厌恶被控制的自己,我想摧毁他们蜘蛛一样无处不在的利益网,除此之外心里几乎没有其他感觉。”
  严峫竭力压抑,但还是忍不住鼻腔中的酸热,他反握住了江停的手。
  这紧促的交握似乎能传递给江停更多力量,他笑了笑:“直到我遇见了你。”


  154.
  江停微吸一口气,他没有看严峫,尾音中有些奇怪的颤抖:
  “同样我让你跳车,也并非出于人性本善或牺牲精神,而是因为你是我的爱人。”
  风声突然消失,喧嚣归于寂静,漫漫黑夜在眼前铺开长路。
  那旅程尽头闪烁着星辰般微渺的光点。



  155.
  严峫俯过身,在江停鬓角印下一吻,沙哑道:“你把车门打开,待会我数三二一,我们一起跳。”
  江停微笑起来,似乎有一点伤感:“可我这边是悬崖……”
  这盘山道是顺时针方向行驶的,似乎冥冥中早在故事开始的时候,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。
  但严峫还是坚持:“你把车门打开。”
  江停目光一转,两人在幽暗中短暂地注视,严峫带着铁锈的炙热呼吸拂在他嘴唇间。
  “……”就像他们之间曾有过的无数次温柔妥协,江停一手把方向盘,一手打开了驾驶座边的车门。
  下一刻,他只感觉严峫抬手用力地、紧紧地一握自己手腕,探身翻出副驾门,爬上了晃动的车顶。
  ——这是要干什么?
  江停还没反应过来,突然只见后视镜里红蓝光芒急闪,好几辆警车同时加速追了上来,北风中隐约传来扩音器呼喊,但内容模模糊糊难以听清。
  噌!
  江停觅声一转头,蓦然变色。
  严峫双手紧抓车顶,脚踩在驾驶座那一侧车门口,整个人凌空吊在车外,背对着悬崖,只要稍微失手便会掉进万丈深渊!
  “别怕!我护着你!”严峫在凛冽寒风中喝道:“我在这里!”
  “……你干什么?!”江停惊怒失声:“上去!”
  “跳!我抱着你!”
  “上去!!”
  “前方……九百米……”
  风驰电掣的警车越来越近,只字片语终于随风传来,那是余队已经叫哑了的嗓音:
  “道路完全封死……”
  “……山体塌方,八百米外道路封死,立刻跳车!重复一遍八百米外道路封死,请立刻跳车!!”
  车尾后,闻劭眼底剧烈一缩。
  严峫和江停不约而同,掉头往前望去。车灯朦胧越过黑雾,远处隐约一面顶天立地的黑墙,正迅速由远而至!
  “听到没?!江停!”严峫的暴吼几乎破了调:“给我出来!立刻!”
  “你他妈的给我上去! 算我求求你!!”
  “跳!!不然老子跟你一块炸死,妈的一块死!!”
  塌方凝固后的巨大山体近在眼前,仿佛死神展开骨翼,悬于半空,淹没了江停的瞳孔——
  “江停,听我说,我爱你,这次咱俩都是胜利者。”严峫音调陡然变为哀求,发着抖说:“来,别怕,我一定抱住你……江停!!你他妈的给我出来! 你他妈的给我跳——!!”
  巨石转瞬而至。
  失控的咆哮回荡在山涧,下一秒,江停纵身冲出车厢。
  从高处向下俯视,整个世界化为无声。严峫被冲力撞向半空,狂风高速呼啸,他张开手臂紧紧裹住江停。
  吉普一头撞上山壁——
  轰!!
  天地间爆出一团明亮的火球,就在那强光中,两个紧密不可分的身影被抛出弧线,坠向了不可知的断崖。


  156.
  江停眼帘微合,瞳孔涣散无光,眼底却似乎带着彻底的放松和满足。他只能维持这个姿势了,即便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,那张侧脸的轮廓和五官的细节都挑不出任何瑕疵来,就像浸满了水的白瓷;他的嘴唇泛着灰白,然而那也是很柔软的,小声说话时每一下阖动都紧贴在严峫胸前的肌肤上。
  “挺好的,最后咱俩还在一起,再陪我聊聊天吧……出去后你想干什么呢?这回总该升职了吧,要不就回家继承煤矿,你爹妈一定会很高兴的……”
  “干你,”严峫咬牙切齿道,“老子只想干你,然后带你去结婚。”
  江停无声地笑起来,尽管那笑意已经虚弱得几乎看不见了,“好呀。”
  严峫肩膀奇怪地颤抖着,视线一阵阵模糊,喉咙里堵着火烧一样的酸痛。
  “你真好看,”江停喃喃道,“听话,别哭,我睡会儿。”
  他全身重量慢慢压在爱人胸前,闭上了眼睛。那瞬间严峫尖利地破了音:“江停!别睡!江停!!”


  157.
  他又笑起来,亲亲小江停柔软的头发,眼底闪烁着孩子渴望新玩具似的光芒:
  “到时候所有人都要被我指挥,听我号令,我是他们的国王。”
  “只有你,是与我平起平坐的兄弟——”
  ——只有你是我的兄弟。



  158.
  “……”江停动了动嘴唇,手术后戴上的氧气面罩让他发不出声音,但严峫眼眶通红地微笑起来:“我明白。”
  江停眼底也浮现出笑意。
  纵使千疮百孔,年华老去,我还有你寻遍千山万水,踏破生死之际——
  再次相聚之前,谢谢你带我回到这人世间。



  159.
  “我觉得我很正常啊?”严峫奇怪道。
  杨媚怒道:“你把江哥摁在床上一口口喂饭这哪里正常!”
  江停微闭着眼睛,装什么都不知道,有条不紊喝着严峫亲手喂的养生粥,神态安详得犹如自带一圈柔光。
  看着他这幅模样,杨媚内心终于意识到嫁出去的江哥泼出去的水,已经彻底拉不回己方阵营了,只得长吁短叹眼不见为净。


  160.
  那天他终于在不用严峫帮忙的情况下独立完成了上厕所这件事,靠墙支撑着自己洗了手,内心充满了混合着心酸的成就感。他擦干双手,抬头时正巧看见镜子,只见自己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,眼角竟然生出了几丝不易发现的细微纹路,不由陡然升起一股伤感:原来我这么快就三十多岁了吗?
  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仿佛还近在眼前,转眼人生最宝贵的年华就全都过去了。
  江停想起严峫,觉得他跟自己不一样,还是很年轻很英俊的,不由自嘲地想幸亏当初他瞎,否则爱情的小火花估计是拿金刚钻都擦不出来。


  161.
  “媳妇——”严峫在外面哐哐哐拍门:“你在干什么?!你他妈是掉进马桶里了吗?!要不要我抱你出来?!”
  江停精神一振,心说我刚才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,男子汉大丈夫只看脸像什么话,我明明是靠智商优势和人格魅力取胜的啊。
  “来了!”江停提声回答,吸了口气打量自己,满意地点点头,转身准备出去。


  162.
  江停颤抖道:“……你为什么不给我戴一顶帽子……”
  严峫认真地回答:“因为我已经把这几张照片发到市局聊天群里去了,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爱的不是肤浅的外表,哪怕有一天你秃了老了地中海了,我爱的都是你高洁的灵魂!”
  两人久久对视,严峫满面真诚。
  江停突然爆发了,抄起枕头抽得严峫落荒而逃:“你给老子滚出去!”



  163.
  高级病房人还是比较少的,只有护士从值班室里探出八卦的脑袋,只见严峫一边捶门一边笑道:“江队!别这么害羞嘛江队!放心你躺着的时候没人看得出来!快给我开开门,看不到你漂亮的脸我要窒息了!快!一日不见如隔三秋!”
  呼地一声门板打开,严峫收手不及,险些一头栽进门里。
  江停啼笑皆非,强行板着脸:“丢人!快进来!”
  严峫笑得喘不过气,顺手把江停打横抱起来,三步并作两步丢在病床上。



  164.
  严峫瞥向江停,正遇上江停也撇过头来,望向自己。
  那眼神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意思,纯粹是下意识的,像是习惯性地寻找某种依靠。
  严峫心头微微一热。



  165.
  碧空瓦蓝如洗,流云飘絮飞转,一缕光线破云而出。随即千万金光就像天神射出的黄金利箭,于尘世中贯穿天地,照亮了祖国西南广袤的山川、河流、城市与村庄。
  恭州烈士陵园中,重重松柏苍翠挺劲,无数石碑屹立向天。
  江停把脸埋在掌心里,尽管竭力压抑却无法控制住颤动的肩膀,滚烫的热泪从指缝中滚落,一滴滴打在掩埋着战友忠骨的黄土地上。
  严峫用力把他拉过来,把他额角按在自己肩头,长长叹了口气。
  杏花如雨,纷纷飒沓,拂过成排安详静默的石碑与江停通红湿润的眼角,在风中旋转直上天穹。



  166.
  严峫笑起来,探头望向门外:“哎,你们江老师怎么还没到?”
  一辆车从远处驶来,于众目睽睽之下,缓缓停在了小区大门口。
  建宁警院侦查系江副教授躬身钻出车门,一手插在口袋里,一手拢起风衣衣襟,在纷纷议论中快步穿过人群。实习警早就习以为常,隔老远就笑着向他打招呼,递过手套鞋套,殷勤地为他抬起警戒线。
  江停道了谢,抬头正对上不远处严峫含笑的注视。
  没人能看清江停眼底涌起的那一丝笑意,他戴上手套,迎着红蓝交错的闪烁警灯,大步走向了犯罪现场。



  167.
  严峫一颗心提在喉咙口,生怕江停下一句蹦出什么神论述,比方说“男人应该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所以我决定还是要多赚那两千块钱”, 或者“恭州是我的老家我有义务为公安建设多出一份力”;然而等了半天, 终于听见江停慢悠悠道:
  “算了,以后家里省着点花吧!”
  严峫:“……啊?”
  “不是说异地婚姻不长久吗,怎么办呢, 为了你不要那两千块了!”



  168.
  江停眼皮一抬,那瞬间严峫呼吸都屏住了,只怕他反应过来蹦出来一句“俩男的结个毛的婚”。然而这担心落了空,只听江停愕然道:“还要办婚礼的?”
  轰一声严峫心脏重重落回了胸腔。
  但他对微表情的控制妙到巅峰,表面完全没露出一丝欣喜,瞬间就惊讶地挑起了剑眉:“你不想办啊?”
  江停说:“不是。可咱们俩男的……”
  严峫低下头,用手捂住眼。他的肩膀垂落下去,连头顶那总是嚣张跋扈、不打发蜡就压不下去的一撮黑发都无精打采,耷拉着晃荡出了一道弧线。
  江停目瞪口呆,空气陷入了安静。
  “从我很小的时候起,就幻想过自己将来的婚礼一定要到国外去办,鲜花,草坪,喷泉,白鸽……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,许下一生的誓言。”严峫捂着眼睛,半晌摇摇头,凝重道:“你不愿意就算了。”
  他顿了顿,站起身:“毕竟你更顾忌世俗的眼光。”
  说着他举步走向屋外,背影缭绕着一丝无可奈何又包容隐忍的沧桑,仿佛那个在江阳县河岸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男人,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往远处走。
  啪!
  果不其然,下一秒他的手被抓住了。
  “办办办……”江停被打败了,满脸破釜沉舟:“你想上哪办婚礼,这就去办!”



  169.
  江停抬手捂住眼睛,这姿态跟那天晚上装乖卖巧的严峫一模一样,半晌他抬起头来长吁了口气,满脸看破红尘般的超凡脱俗,说:“别上国外了,市局门口随便找家大排档吃个饭吧。”
  “那怎么行!我们家的婚礼没有那么敷衍的!我才不要下一代重复我跟你严叔当年的遗憾!”严母正色道:“当年我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,你严叔只是个高中语文老师,我俩的结合被所有人反对,只能潦草举办一个仓促的婚礼……”
  江停瞬间脑补出了一系列抛弃家产私奔成婚、白手起家可歌可泣的爱情传说,没成想严母的下一句话是:
  “连车队都只是夏利,夏利!说好的法拉利保时捷劳斯莱斯兰博基尼呢?!”
  “从那时起我就对自己发誓,等我孩子结婚时,我要找88辆法拉利来绕建宁城!生了儿子我送媳妇钻石王冠,生了女儿我陪嫁妆钻石王冠,鸽子蛋少于五克拉我都不依!老严,老严你听见没有?老严?!”
  严父捧着小本本:“安排上了!”
  江停:“……”



  170.
  套房外间,整装待发的严峫被严母按着一边侧脸,另一边脸紧紧挤在桌面上,瞳孔中映出杰米老师越来越逼近的黑色笔尖,声嘶力竭怒吼:“别给我画内眼线——!妈!我要留下心理阴影了!妈!!”
  严母贴着儿子的耳朵:“不!行!停停画了你也得画!画完拍照眼睛大!听话!!”



  171.
  化妆室陷入了短暂又诡异的安静,就在那两秒间隙里,严峫突然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,一掌推开那根名为眼线笔的魔物,挣脱他亲娘的钳制,在众目睽睽下手忙脚乱奔出了门。
  “你上哪去?给我回来!”严母一个箭步追出门,哭笑不得道:“眼线才画半截呢,丢人呐你这大小眼!”
  酒店走廊尽头回荡着严峫的求饶:“我去把江停找回来给你玩!……”然后他一溜烟扑进电梯里没影儿了。



  172.
  “卧槽!”江停全身一震,险些把笔纸扔了,连忙用吕局的签名版著作盖上。
  然而严峫眼明手快,站在沙发背后伸手就按住了他:“别动!给我看看!你干嘛呢?偷偷摸摸地在给谁写情书?”
  江停啼笑皆非:“还没做完呢,快放手,我给你点个三明治吃……”
  “不吃!快给我看看,这是什么?红蜡笔?”
  两人扭打片刻,好似幼儿园小朋友抢玩具,一个坚持想要一个扭捏不给,侍应生路过都报以友好(且八卦)的微笑。终于江停撑不住了,满面通红地把纸笔往严峫怀里一塞:“看看看看看,你真是个……”
  严峫兴致勃勃,抢来定睛一看,顿时愣住了。
  那是两张被涂成红色叠起来的纸,上书三个字,结婚证。
  这两份简陋至极的“结婚证”,内页却画得十分精细,连纸页抬头的花纹都纹丝不差。两个惟妙惟肖的小人头顶头靠在一起,眼睛鼻子嘴都神似正主,左边“严峫”有两道粗粗的剑眉,严肃地瞪着大眼;右边“江停”嘴角带着笑,火柴棍手臂还比着两根手指,做了个v字型。
  持证人,登记日期,身份证号一应俱全,结婚证号则是江停不知哪来的灵感现场编的。
  严峫怔在了原地。
  “闲着没事就……”江停拿热气腾腾的马克杯遮住了半边脸,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,笑道:“画技不错吧,都是以前办案子画嫌疑人速写练的,是不是很神似?”
  严峫沉默半晌,才向图画上江停的v型手势示意,问:“这是什么意思呢,胜利吗?”
  “胜利啊。”
  “胜利什么?”
  江停眼底带着笑意,“一分钱没花,就成功骗走了你这么个下海五万起的帅哥,还不让我得意一下了?”
  严峫再也掩饰不住嘴角翘起的弧度,但还是努力板着脸:“不对。”
  “哪里不对?”
  严峫笑起来,不由分说拿起笔,在两份结婚证的头像图上都画了一个颠倒符,然后弹着纸面教训:“我是老公!老公都是在左边的,欺负我没结过婚不知道是吧?”
  江停笑骂了句神经病,伸手欲抢,紧接着就被严峫强行按回沙发,然后把自己沉甸甸的下巴搁在了他头顶上,拿着两张红纸一晃:“我的归我保管,你的也归我保管。”他把两份结婚证仔细叠好塞进怀里,下巴颏压着江停的脑袋,郑重其事道:“没法离婚,不许离婚,没有离婚这个说法。你自己做的结婚证,得对我负责一辈子。”
  江停失声而笑,被严峫伸手勾在怀里,自上而下在额角印了个深深的吻。
 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,金灿灿洒在卡座上,映在他们彼此凝视的眼底。严峫在江停幽深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,突然不知多少滋味一齐涌上心头,心酸。



  173.
  “严峫。”
  “?”
  江停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强忍笑意的古怪表情,说:“你的眼线只画了半边吧。”
  严峫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  “你大小眼得很明显啊,没关系吗?要不我先等你回去补个妆?”
  严峫的山盟海誓尚未出口,就迎面遭到了万吨重击,只得在江停失控的大笑声中气急败坏上楼,乖乖补妆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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